文:諮商心理師/王弈升(Awi Sitang)
(如欲引用,請務必先行知會作者,請以全文連結方式引用)
Senex and Pu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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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當,跟團隊出去居家醫療/安寧家訪時,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刻,出現許多讓人充滿感觸的時刻。這一次,在家訪時,與一位老奶奶交談的場景,心中清晰的浮現關於Jung「談論「原型」(Archetype)時,那清晰的「Senex and Puer 」對比有所感觸,試著書寫下來。
主題故事改寫(去除個人辨識資訊及文句改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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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,你們年輕人有很多新的觀點,有時覺得我們「老人」好像已是「老古板」、「不中用」了。作為一位曾經為國家與社會奉獻的教育工作者,看著現在孩子們的身影,看著國家當前面臨動盪時局,我真的憂心忡忡。我們這一輩,小時候經歷的是戰爭,那是顛沛流離的時代,我們居無定所、無家可歸,必須漂泊擺盪找尋活路。戰爭,是恐怖的,沒有人喜歡戰爭與顛沛流離只盼望有個安定的生活。
我們已經老了,這已經是「年輕人」的時代,但我真的憂心忡忡。孩子們,不喜歡聽我說著關於我們這一輩的故事,關於這個時代的故事,關於家族的故事。當孩子們,聽著我說這些「老人家」的事情時,他們就露出不耐煩的神情,沒說幾句話就轉移話題,對我說著聽不懂的話,說著「時代不一樣了」、「你們該退休了」,說著叫我們「好好享清福」即可。
護理師、心理師,我很謝謝你們,願意來跟我這個老太婆關心、聊天。我雖然身子有些老損,需要去看醫生復健,我雖然憂國憂民有時睡不太好。我們家的老頭子,身子變成這樣,我其實很擔心。但,我也明白,「生、老、病、死」是人生必經的路。我們不求長命百歲,只求「不要痛」的走過人生最後這段路。若真的會「痛」,也希望這「痛」的時間,不要太久,早點解脫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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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奶奶敘說的場景,讓我聯想到陪伴許多「長輩」(包含我的父親)時,他們都曾說過類似的話語,這話語彷彿形成了「Senex」(老人)集體圖想與象徵。這是關於「那一輩」時代的畫面。這樣的畫面,與「我們」(Puer)這個世代,漸漸顯得「格格不入」。
在我成長的歷程中,從聽聞著「省籍情結」到「國族認同」,從聽著上一代敘說關於「國與家」故事,許多不是我們這個世代所能夠體會的生命故事。世代之間,所謂的「斷裂」,不只是「老人與小孩 " 面對面 "交談代溝」,其實更呈顯「世代之間對彼此曾活過的世界,活過的故事,彼此是否願意給出一段理解的可能性」,出現了斷層。
深有觸動,寫下了這段文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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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國哲學家Paul Ricoeur,曾談到: #人一生就是關於自我與他者的敘事我們終其一生,活在故事之中,透過自我(Self)與他者(Others)不斷打交道,對於故事有了層層的反思與覺察,以及開展意義。我們之所以漸漸明白「我是誰」,是因為我們不斷對餓「活著」體驗而省思,在這歷程之中,我們生活中所經歷大大小小
一連串關於人「活著」經驗,漸漸反思形成認同,關於「我從何處而來❓」也就是意味
一般而言,人們對於自身敘事歷史📚📖
常問到「爸爸、媽媽」(生養)就結束了,對「家族」感興趣的人,可能追問「祖父母輩」,若對於更大結構、深層乃至集體歷史感興趣的人:
🐾或許成為考古學家,進行歷史考據故事還原
🐾或許走向榮格所探討的集體潛意識象徵之旅
每一個人選擇經驗生活故事的不同樣態,將影響故事如何被敘述乃至形成認同建構📚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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臺灣歷史年表-整理自<維基百科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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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自己花了很長的時間,探索及追問「我是誰?」、「我從哪裡來?」這兩個命題。
「認同」是一個我們終生必然碰觸的課題,每個人回應的答案不盡相同。
若我們看看上圖<臺灣歷史年表>,可發現臺灣歷史,其實是在「文字」出現後才比較有近代較為清晰的記載。
當我們目光只聚焦於1945年後的認同爭論時,將會忽略了在這塊土地上,其實有多少年的歷史延續與傳承的記憶,有多少早已被人所忽略與遺忘。若我們從圖中,停下腳步端詳,這塊土地雖然經歷各種族群的宰制時,「原先」就在這塊土地的「原住民」,其實有各自的歷史,在這塊土地上發展。只是,有更多的歷史,並沒有被載入目前所能得知的「歷史」,透過各種口耳相傳及各種文藝記載。
這些,都是「活生生」的「在地」(Grounding)歷史與文化。
我,是「混血兒」背景,祖父輩來自「中國北方」,祖母輩是「臺灣原住民」,家父是「原漢」混血兒。家母作為「本省籍」臺灣人,與家父結合,而有我這個「混血兒」的綜合體。
很多時候,我很困惑為什麼很多人能夠「理所當然」說出「我是誰」、「我從哪裡來」。對我來說,這命題,長久以來卻很難回答。兒時,常聽著父親說關於「認同外省人」及「大中華民國」種種訊息,但對於「臺灣/原住民」這塊卻所言甚少,甚至避而不談。
回答「認同」這個命題,於我而言,它不只是回答「姓名」、「出生地」、「籍貫」、「學經歷」。更多的是,蘊含類似於Heidegger所言「歷史」/「境遇感」,甚或宋文理老師畢生探究「文化」面向的回應。
- 若我只認同兒時父親所言「外省」及「大中華民國」圖像,那麼我可能就活成當前主流敘事最討厭的樣貌。
- 若我只認同目前在這塊土地上,對於「臺灣主體論」逐漸成為主流的論述,不加思索忽視其實這塊土地是以多樣化族群「移居/移民」為主而共構的社會,那我們很容易就會失去關於「根源」的意識。
- 由於啟蒙之後,追問關於自身原住民文化,重新拾起了關於「原住民」認同的意識,關於多元文化才逐漸從身上漸漸長出,具有「歷史」及「境遇感」的認同,也才逐漸萌芽。
關於文章初始分享老奶奶言說的故事,靜心思考:
- 若我們忽視老奶奶敘說背後歷經滄海桑田窮盡其力「活下來」的故事,我們就失去認識其畢生「智慧」的機會。
- 若我們只看著老奶奶說著「身心不適」的種種表徵,那麼我們的眼光就只會將她看成「老」「病人」。
- 若我們只將老奶奶「老生常談」樣貌,理解成與年輕世代「對立」,那我們將失去與歷史及文化「連結」的機會。
關於老奶奶向我們言說的故事,其實我不知道每次短短的家訪,我能夠有什麼樣完整回應。
關於老奶奶向我們言說的故事,其實我不知道作為心理師,我要「諮商」老奶奶些什麼。
老奶奶,是一個「活生生」的人,這位「老人」(Senex)向我們呈現:
- 不只是一位「老人」身影。
- 不只是一位「病人」身影。
- 不只是一位「煩人」身影。
老奶奶的話語,向我們揭露其「置身所在」,蘊含「歷史」、「境遇感」的「世界」
那是一個我們可能曾經歷過,或不曾經歷過的,是一個我們可能認識卻又不認識的「世界」
面對「老人」帶著其「歷史/境遇感」呈現「我們」(Puer)面前,我們每次能做的是:
- 在每一次「面對面」當刻,問自己是以什麼樣的「視野」面向眼前「他者」。
- 在每一次「面對面」當刻,問自己願不願意「暫停」自己理所當然的「視野」。
- 在每一次「面對面」當刻,我們可以「選擇」要「面向」或「遠離」他者「邀請」。
- 在每一次「面對面」當刻,是我們一次次與「歷史」、「境遇感」連結的契機。
說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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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伸參考資料:

